Yumi

【言金】逆行运河,原初黎明(2)

夜彻:

王与伊甸园


绮礼对自己现状的误解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,其中一大部分理由在于语言不通。


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“吉尔伽美什”。


是时他从那男人的大腿上醒来,神智尚未清醒,却早已有了觉悟——即使绮礼本身再蠢笨些,吉尔伽美什超凡而绝对的存在,也足够他认清现实了。


惯例的呆板,少许刚睡醒的迷糊,和一点点潜藏的不安。似乎喜欢极了绮礼这幅模样,金发男人不住对他微笑,然后揉揉绮礼柔软的黑发,指着自己:“吉尔伽美什。”


他说。


因为对于这语言全然陌生,绮礼在他重复了几次后,才意识到这男人要教自己说话——他甚至尚未明白这音节就是他的名字。


“……GIL-GA-ME-SH。”


试探,生硬,童稚的平淡嗓音模仿地发音。


“GILGA-ME-SH、Gilgamesh、吉尔伽美什。”


几次之后,这高贵无比的词语就被绮礼说的娴熟。吉尔伽美什回给他一个赞许的笑容。


然后金发的男人说了些什么,用手指了指绮礼。


绮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,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,用食指指着自己:“Kotomine、Kirei。”


言峰绮礼。自己的名字。


他也试着发音,但“言峰”的音节总是模糊晦涩,尝试几次无果后,男人点了点绮礼的头,用决断不容置疑的口吻:“Kirei。”


绮礼。就只有“绮礼”。


唯独这两个音节,被那华美的声线缓缓吐出,像个小名,亲昵,悦耳得甜蜜。


绮礼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微小的改变,但他不能轻易适应的事情要多得多。


++


吉尔伽美什颇有兴致地翻弄着绮礼的随身行李和衣物,外套的织物似乎是羊毛,纺织手法却很奇特。银色圆盘,黑色内里有两色的针,大约是饰品一类。黑色的棒状物,质量很轻却又金属般的色泽,吉尔伽美什不知触动了什么东西,顶端的透明平面竟然射出刺目的光来,实在是有趣。


最后他把一个制作精细的项链拿在手里细细观察,这条项链是吉尔伽美什从绮礼的脖子上取下来的,色泽金黄却并非纯金,只是一个叉横过来而已,实在谈不上精致,吉尔伽美什觉得后人的审美观真是简朴。


虽然这些东西既不实用也不美观,不过看在稀有的份上,或可得到进入王之财宝的殊荣。吉尔伽美什决定挑选几样看得过眼的东西作为自己的藏品。


至于东西的主人,吉尔伽美什也已经考虑好该如何安置。


首先是语言。吉尔伽美什着实期待等教会绮礼说话之后,让他为自己好好讲述一下那个时代的事,他对此实在好奇。但他不可能亲自教导绮礼,虽然与勤王的称号挂不上边,乌鲁克王也并非整日无所事事。


所以吉尔伽美什让绮礼和自己的儿子——乌尔卢加拉一同生活,两个男孩岁数差别不大,绮礼大约只比乌尔大一岁,这样既不愁绮礼的教导问题,也可以让乌尔多个玩伴。


住所还没有准备好,于是吉尔伽美什干脆把全乌鲁克最尊贵的卧榻——自己的床贡献一半出来。这其中固然有对贵客的慷慨,但不得不说他本人对于男孩搂抱在怀里的美妙触感十分喜爱。


心满意足地放下未来或许能加入自己宝库的玩物,吉尔伽美什终于允许候在门外许久的臣子进来。


++


绮礼终于同吉尔伽美什分开,被侍女模样的人带到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面前。


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被带到这孩子身边的用意。虽然直到绮礼的苏美尔语小成之后,他才知道他的身份。


这不能怪绮礼迟钝。如果没有人说的话,谁能知道这男孩是吉尔伽美什的孩子呢?


男孩子看起来比绮礼还小,只有四岁左右。短短的黑发带着点卷,同样是乌黑的眼珠泛着孩童特有的水泽,皮肤是大部分乌鲁克人被阳光亲吻过的浅褐色。这孩子用什么眼光来说都不能说是不好看的,相反,尽管处于稚龄,未张开的五官却已显出一种令人舒心的清秀。但如果事先知道他是吉尔伽美什的亲子,就不免让人觉出巨大的反差。


孩子的外貌跟父亲没有任何明显的相似之处,如果非要说的话,幼时猫一样大而吊梢,大了却像狐狸一样细长上挑,眼睛的轮廓倒有几分相像。


绮礼此时的心中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想。他只是看着大人向男孩介绍自己,然后得知自己未来伙伴的名字。


“乌尔卢加拉。”他试探着呼唤。


乌尔卢加拉圆圆的小脸泛起可爱的绯红,他眨眨大眼睛,看起来有点害羞,但还是热情地握住绮礼的手,手心是孩子特有的温热。


“绮礼!”亲昵的语气,然后他急切地说了些什么,绮礼自然是一句都没有听懂,不过这时候他记起父亲有关礼貌的严厉教导,于是平静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。


“初次见面,请多指教。”


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。这次,什么都不懂的人换成了乌尔卢加拉。


++


绮礼的早餐非常简单。


蜂蜜粗面包、牛奶和椰枣,配一点点软奶酪。


若放在现代朴素无比的菜式,在这时的乌鲁克却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佳肴。


“天主,求你降福我们和我们所享用的食物,我们也为你赏赐的一切,感谢你。愿光荣归于父,及子,及圣神,起初如何,今日亦然,直到永远。 ”


绮礼双手握在胸前,表情虽算不上虔诚,却很是肃穆。


一如往常,在餐前进行祈祷。因为原本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被吉尔伽美什取走,所以这个小小的仪式显得有点不伦不类。


虽然在这个时代,耶稣尚未诞生,满地都是异教神的神庙,但祈祷仍是必要的,绮礼这么认为。


一年来,绮礼的苏美尔语已经掌握到足以让他认清自己所在地的程度。


不是神国亦非天堂,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公元前的两河平原,由英雄王统治的,全盛时期的乌鲁克。因为《吉尔伽美什》史诗和旧约间的关系,绮礼对此略知一二。所以几乎在意识到“吉尔伽美什”和“恩奇都”是名字的瞬间,他就明白了。


没有多余的恐慌和哀叹,甚至连对故乡和父亲的思念都鲜少,绮礼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。


“不管看几次,这个仪式都很有趣。”


坐在他身边的吉尔伽美什懒洋洋地评价道。他没有用早餐,连衣服都尚未穿戴整齐,躺在床上小口地喝着酒。


“你们那个时代的杂种们,居然相信每日的饮食是由神祗供给。简直可笑,如果神有提供饮食的能力,那本王何需每日浪费本该供给我子民的宝贵食粮祭祀神庙?”


他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对于神的厌弃。


绮礼没有动怒,他酝酿了一下,然后用生硬蹩脚的苏美尔语说:“早上,不要,喝酒。吃饭,吉尔伽美什。”


绮礼在不知道“吉尔伽美什”是个名字的时候,这样称呼了他很久,所以吉尔伽美什干脆不让他改口了,给了他直呼自己名讳的权利。


他把装着吉尔伽美什早餐的盘子端起来送到他手上。


吉尔伽美什撇撇嘴,打算把盘子推回去,看到绮礼稚嫩的脸上那认真的表情,无奈地接了过来。


他狠狠咬着面包,口齿不清:“小孩子就不要管那么多。”


“恩奇都吩咐我,让你,吃早饭。”


绮礼一点都没被他恶劣的态度吓到,一板一眼地回答道。


“……唔。”


吉尔伽美什此时早已二十有余,但看起来连成年都未必,面部轮廓尚且圆润稚嫩,此时苦着脸吃早餐的样子,像个闹别扭的少年。


不会缺乏王者应有的威严,但有些时候实在是让人微妙的有些担心。


史诗里千年前的王现在就活生生存在于眼前,却没有不真实感。“吉尔伽美什”这个名字,对绮礼来说,早已不再是一个空白的符号。


++


下午是同乌尔卢加拉一起学习的时间。


学习的内容以4000年前的标准来看非常详尽。在祭司的教导下背诵诗篇,了解先辈的法律条文。偶尔学习武艺。对于绮礼,当然还有每天在侍女和伙伴的帮助下学习苏美尔语。


今天是恩奇都来教他们武艺的日子。


原本说是教习武艺,却没有任何章法,毕竟泥人战士本就是野路子出身。还是绮礼在这么练习了几次之后,把父亲教给自己的拳法演示给恩奇都看,他们才算走上了正轨。


不知道璃正神父如果知道自己教给儿子强身健体的拳法,现在被神造之人恩奇都认真地练习,会是什么表情。


目前三个人就一起在太阳下扎马步。


乌尔卢加拉已经趴下了。绮礼虽然双腿颤抖,不过看起来还能再支撑一会儿。恩奇都就像坐在什么上面一样轻松,连汗都没出,看起来一派轻松。


“不公平……恩奇都叔叔也就算了,为什么绮礼也那么厉害啊……”


乌尔卢加拉用快哭出来的语气抱怨。


“因为绮礼再累也不会趴下。乌尔,不坚持的话永远也不会进步。”


恩奇都的声音严厉却不乏温柔。


瘪瘪嘴,乌尔卢加拉无聊地拔草玩。玩了一会儿,发现绮礼居然还在坚持,机灵的黑眼珠转了转,悄悄地把手探上绮礼的裤腿,然后狠狠一拽。


“?!”本就摇摇欲坠的绮礼,经这一出终于倒地。


“乌尔卢加拉。”


他不满的看着肇事者,对方却笑嘻嘻的回望他。无奈之下,绮礼翻过身,仰躺在草地上。腰腹和小腿传来疲惫的酸疼。


乌尔卢加拉凑过来,躺在他身边。


“……再这样我就要向吉尔告状了哦。”


“哼哼,父亲才不会骂我呢。”


确实,那个人的话,说不定会反过来赞成儿子的做法呢。


恩奇都叹了口气,干脆也躺下来,陪两个男孩一起看天空。


乌鲁克的天空蓝得像海洋。在现代永远也见不到这样的天空。


绮礼绝不是感情纤细的人,也天生缺乏认知正常美丽的心。但他却非常喜欢仰望乌鲁克的天空。


广阔,高远,光是看着,心灵就会安稳下来。


胸前微微一痛,低头一看,是恩奇都扔给自己的果子。表皮艳红,看起来汁水丰富。


“是我在森林里找到的果子。因为只有绮礼听话,所以只分给绮礼。”


无视了乌尔卢加拉的抗议,恩奇都自己也摸出一只果子,啃了一口,发出夸张的感叹声。绮礼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,这不知名的水果,确实非常甜美。


“绮礼,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?”


恩奇都突然问道,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。


“……还没想好。”


这是实话。适应这里的生活就够吃力了,绮礼从未考虑过长大后的事情。


“是时候要开始考虑了。你快七岁了,这个年龄,平民的孩子已经开始帮着父母工作了。”


“我,不知道,自己,能做什么。


“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,可以听一下么?”恩奇都又啃了一口果子,笑起来:“要选的话,尽量选能跟在吉尔身边的差事吧。那个人根本不懂怎么照顾自己,没人看着不行呢。他又很任性,大多数人说的话都听不进去,但吉尔却能听你说话,所以我想也许你能管管他。”


恩奇都其实是个很出众的人。但却常常被人忽略这一点。


绮礼第一次见到吉尔伽美什的时候,恩奇都也跟着,但他却完全没有印象。一方面因为吉尔伽美什的气质耀眼得灼灼逼人,一方面因为恩奇都的气质自然得清淡如水。


虽然是脾性如此迥异的两个人,却有着深刻无比的羁绊。无论是写在史诗里的,还是自己看到的,都是这样。


此时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眼眸中,满是对朋友的关切,和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的淡泊悲伤。


为什么想找一个人帮你照顾吉尔伽美什呢?


绮礼没有这么问。他只是觉得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。


“我会的,如果可以。”


他说。


++


虽然住在一个房间,但绮礼和吉尔伽美什并不是每晚都睡在一起。不如说,吉尔伽美什不在的情况更多。


绮礼并不在意他住在谁的床上,但相比之下,他还是更喜欢和吉尔伽美什一起睡。


那男人似乎把他当做抱枕、玩具熊一类的东西,总是抱得很紧。虽然很不舒服,但在最初的夜晚里,他的体温和心跳会让从噩梦中惊醒的绮礼感到安心。


这晚,绮礼睡着之后吉尔伽美什才回来。绮礼睡得很浅,吉尔伽美什也没有轻手轻脚的意思。


虽然很困了,但绮礼还是问道:“昨晚的故事,要继续听吗?”


吉尔伽美什把绮礼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,下巴搁在他头顶上,有些疼。绮礼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郁暗香气中混杂着酒味。


他低低地笑着,胸口震颤弄得绮礼有些痒。


“睡美人那个?不用,不然讲到一半,睡美人还没睡,你自己就睡着了。”


眼皮开始打架,绮礼在他怀里拱了拱:“晚安。”


“睡吧,小不点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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